第333章 八苦


应是怕温娇干出傻事，玄奘和悟空按住她，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的话。

玄奘说：“孩儿一大早做功课时便觉得心神不宁，悟空说天现异象，有相师窥探天地大道，恐反噬极深性命无存。孩儿顿觉心惊肉跳，连忙和他们赶了过来，不想竟是应在了袁先生身上。”

悟空说：“天地之间自有因果，小袁师公有意大泄大道是因，殒命是果。俺老孙当年张狂无知，勾掉猴族生死簿是因，花果山被天兵天将所灭，猴子猴孙百不存一是果。师奶救回小袁师公魂魄容易，若是干扰了六道轮回，反噬起来，不仅师奶难逃报应，小袁师公的下场也只会更加凄惨。师奶万不可伤心之下铸成大错！”

玄奘说：“阿娘，佛言，'爱欲于人，犹如执炬逆风而行，必有烧手之患'。世间情爱无非是四大皆空，缘起即灭，缘生已空。你与袁先生今生缘分已尽，阿娘你要看开……”

八戒说：“旧的不去新的不来，没了这个，还有……呜呜！”后面的话没能说出，却是被沙僧用力捂住了嘴，拖走了。

七嘴八搭的聒噪里，温娇终于发出一声噩梦初醒般的呓语，继而沉着眼开口：“我心已静，现在可以放开我了。”

玄奘迟疑的看向悟空，悟空仔细端详了她几眼，主动放开了手。

温娇将袁天罡的尸身放在地上，叫了声：“逢吉！”

逢吉这才得以从取经四人组的身后挤了进来，一见袁天罡的情形，顿时眼眶都红了。

温娇嘱咐道：“逢吉公子，袁天罡与李淳风因盗取天机而身受反噬，李淳风重伤，袁天罡……身陨。”

她的声音有些哽咽，眉目间却是镇定，恍如冰雪摧折后沉默不语的坚毅山峦：“照理而言，主家沦亡，逢吉公子也应重获自由之身。但我还是想托付你，暂时代我照顾他和李淳风。我想，以他之心，也是乐见多年朝夕相伴的友人来处置自己的后事的。”

逢吉擦了擦眼睛：“交给我吧……只是，我来处置他的后事的话，你要做什么？”

温娇起身，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衣裳与鬓发：“我还有句话未与他说清，需得再见他一面。”

众人顿时一惊：“你要闯地府？”

可还未等他们将劝说的话说出口，温娇已将身一沉，瞬间身入冥界。

玄奘急急扯住悟空：“阿娘伤心太过，恐怕做出不智之事，悟空，你快跟上去，看顾着些。”

悟空搔了搔猴头：“追上师奶倒是容易，地府的路俺熟得很。可师父啊，儿女情事这档子事，俺老孙生来便是不懂，有心相劝，也怕劝不到痒处。还是师父随俺一同去为好，你是她亲生的孩儿，情分总是不同。”

玄奘细思有理，也就应了。

这一耽搁，便被温娇甩出去了老远。身后的人们如何想、如何做，她已无暇去想，只自顾自的奔跑着。

越过黄泉路，满眼黄沙，只见尘埃，不见袁天罡。

她淌过忘川河，奈何桥上鬼魂成行，阴风惨淡，不见袁天罡。

她踏上望乡台，望乡台上挤满了望眼欲穿的死者，鬼哭声声，不见袁天罡。

寻寻觅觅，终于在六道轮回前，她望见了熟悉的紫色背影。

碧色的裙裾上浸透了黄泉阴冷的泉水，滴滴下落，隔着忘川河水，她冲着袁天罡大声地喊着：“我才不忘！”

那背影朦朦胧胧，沉默的矗立着，似乎对一切身外之音都听而不闻。

悟空与玄奘追来，正望见这一幕。玄奘念了声佛号，悲声道：“阿娘，凡死者魂魄一过十殿阎罗审问，便前尘皆忘，罪孽深重者地狱受苦，余者重入轮回。袁先生到了这里，已是什么都不记得了，阿娘何苦拽着他不放，倒叫他不能安心投胎，还是撒手吧！”

温娇拍开玄奘的手，对袁天罡高声道：“别以为装作浑浑噩噩就可以哄过我，好歹是天下第一神相，我知道你还有智识！袁天罡，我殷温娇告诉你，我就是不愿忘了你，你也不要忘了我！”

那道魂魄似乎是颤了一下，又似乎没有，他就站在那里，直到投入轮回道，也始终不曾回头。

忘川河水幽幽，映出温娇狼狈的影子。玄奘站在她身后，无声的诵念着《地藏经》，为袁天罡做超度。

“师父，佛祖只给了俺们八日时间与尘世交割，如今第八日将过……”悟空低声道。

拨动念珠的手指一停，玄奘低声一叹，坚持把这一卷经念完，才上前对温娇道：“阿娘，是时候动身，去灵山听封了。”

温娇兀自出神，被他连唤三声，方才醒转：“你等下。”

她说着，双手捂住脸，按从前袁天罡转世教她稳定心神的法子，用力呼吸，再呼吸，又呼吸，而后放下手，露出一张悲戚沉淀后沉静得近乎空明的脸：“对，是该走了。”

无论愿与不愿，斯人已逝，她也不应永远的停留在原地。

灵鹫峰上，大放光明。漫天金霞汇聚，大雷音寺中，如来高坐莲台之上，望向下方的芸芸众生。

他佛眼轻眺，却是先望向玄奘：“玄奘，第八十一难，你会了吗？”

玄奘踏前一步越众而出，低眉合十：“弟子会矣。”

“怎讲？”

“弟子本以为，第八十一难应为三教相争，及至终了方悟得，此难实为八苦，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求不得、怨憎会、爱别离、五阴盛爱别离、怨憎会、求不得。”

队伍的一侧，温娇轻轻一颤。

“怎讲？”

“世尊予弟子八日暂留凡尘，八日间，弟子亲睹东土玄门《推背图》出，而著者一死一老病，此为生苦。

“李淳风风仪绝代，而一夕转为老朽，余生缠绵病榻，此为老苦、病苦。

“袁天罡一代神相，而躲不过生死簿上注定一笔，此为死苦。

“殷温娇与袁天罡情深至极，而终生死两分，此为爱别离苦。

“吕才深恨沙门大兴而百般阻挠，始终不得其效，此为怨憎会苦。

“殷温娇身为金仙，却留不得凡人性命，此为求不得苦。

“以上诸般苦楚，彼此牵缠，如火炽燃，不得解脱，此为五阴炽苦。”

如来颔首微笑：“痴儿今日大彻大悟，可喜，可贺。玄奘，听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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